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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3-27 11:1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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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关于潘金莲的形象。
在两书的重叠部分,《金瓶梅》作者对潘金莲的形象作了不少再创造的工作。
1. 改变了潘金莲的身世。《水浒传》中的潘金莲,是个大户人家的使女,“颇有些颜色。因为那个大户要缠他,这使女只是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从。那个大户以此记恨在心,却倒赔些房奁,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金瓶梅》增写了不少文字,说她出身贫寒,“因度日不过,从九岁卖在王招宣府里,习学弹唱”.王招宣死后被转卖与张大户家。这张大户有万贯家财,年约六旬以上,身边寸男尺女皆无,便托媒买得潘金莲。张大户每要收用她,因主家婆利害,不得手。后暗中收用,张大户“不觉身上添了四五件病症”,“第一腰便添疼,第二眼便添泪,第三耳便添聋,第四鼻便添涕,第五尿便添滴”.嗣后被主家婆发觉,“攘骂了数日”,大户便赌气倒赔房奁,将其嫁与武大。《金瓶梅》的这些文字是从话本小说《志诚张主管》中抄来的,只是将原作中的员外张士廉改成张大户,“王招宣府里出来的小夫人”改成潘金莲。
2. 提高了潘金莲的文化素养。《水浒传》中的潘金莲只是个做得一手好针线的使女,王婆在西门庆面前说她“诸子百家皆通”,不过是媒婆的虚夸之词,实际上是连“历日”亦看不懂的人物。《金瓶梅》则增写了不少文字,使其成为一个有一定文化素养的女子。她在王招宣府里“习学弹唱”,“本性机变伶俐,不过十五,就会描鸾刺绣,品竹弹丝,又会一手琵琶”.潘金莲嫁与武大后,哀叹自己的命苦,就弹了个《山坡羊》,自比鸾凤、灵芝、“奴是块金砖怎比泥土基”.第三回,王婆向西门庆介绍潘氏道:“这个雌儿来历,虽然微末出身,却倒百伶百俐,会一手好弹唱,针指女工,百家奇曲,双陆象棋,无般不知。”在王婆借历日时又道:“娘子休推老身不知,你诗词百家曲儿内字样,你不知会了多少,如何交人看历日?”妇人微笑道:“奴家自幼失学”,但还是接过历日,看了一回。
3. 丰富了人物形象的内涵。《水浒传》中的潘金莲只是个淫妇的形象,除此之外似没有其他的性格特征。而《金瓶梅》赋予了潘金莲形象以更深层的东西。第一回增写了她在王招宣府里,“就会描眉画眼,傅粉施朱,梳一个缠髻儿,着一件扣身衫子,做张做势,乔模乔样”,及长于刺绣、丝竹等等,这就为潘金莲日后的堕落及其性格的发展提供了内在的根据。《金瓶梅》增写了一段潘金莲弹唱《山坡羊》的情节,衰叹“想当初,姻缘错配奴,把他当男儿汉看觑。不是奴自己夸奖……”,自比为鸾凤、灵芝、金砖,“随他怎样到底奴心不美”.这一面表现潘金莲对自身价值的肯定,另一面又表现了她对“姻缘错配”的不满,朦胧地透露出她追求婚姻“相配”的要求。她一面不满于“姻缘错配”而沾风惹草,勾引浮浪子弟,一面又要求武大“凑几两银子,看相应的典上他两间住,却也气概些,免受人欺负”,表现了她性格中的矛盾性。
显然在两书的重叠部分,《金瓶梅》中的潘金莲形象比之《水浒传》中的潘金莲形象尤见丰满,性格亦较为复杂。如果再进一步考察,我们可以发现,潘金莲在小说中的地位亦发生了变化。《水浒传》中的潘金莲完全是个陪衬性的人物,她从属于武松,是为了描写武松的正直、刚烈而设置的对立面,因此她的性格到底要展开到什么程度,完全受武松形象的塑造所制约和规定。从水浒故事的发展进程来看,这里确实只需要出现一个淫妇的角色,因此《水浒传》的作者只仅仅赋予潘金莲以淫妇的性格特征,是无可非议的。但在《金瓶梅》中则情况大为不同。潘金莲已从陪衬性人物转化为主要人物,武松却从主要人物转化为陪衬性的人物。
可以说,在该书中武松是从属于潘金莲的,是为描写潘金莲的放荡、卑劣而设置的对立面。这就是《金瓶梅》的作者要增写许多文字来刻画潘金莲,同时又删去了《水浒传》中不少描写武松的文字的重要原因。此外,我们还必须从《金瓶梅》对潘金莲的整体形象塑造来考察两书重叠部分的改动问题。如果《金瓶梅》作者只是照搬《水浒传》中的潘金莲形象,显然无论在其形象的广度还是深度上,都是不能令人满意的,他必须作再创造。在《金瓶梅》中,潘金莲不仅是个贯穿全书的中心人物,而且她要长期生活在作为恶霸、官僚、富商三位一体的西门庆家中,在各种各样的矛盾斗争中扮演多种角色,表现出业已腐朽了的封建社会中的各种各样的社会矛盾。显然如果作者仍像《水浒传》那样,只赋予她单纯的一个淫妇的性格特征,是不能奏效的。事实也正是如此。
《金瓶梅》作者赋予潘金莲的性格特征是复杂的、多侧面的,就像得以产生她的那个社会一样的复杂。她是个少女,与许多少女一样,具有美貌、聪明、能干、泼辣的性格特征。她又是个被黑暗的社会所糟蹋、所损害的少女。她不满于任人欺凌的奴隶的地位而努力抗争。然而她的命运是无法改变的,她的抗争必然以失败告终。社会的种种黑暗和腐朽,又塑造了她的性格的另一个方面:自私、嫉妒、疯狂的占有欲;刻薄、狠毒、不择手段的复仇心理;放荡、淫纵,无可挽救的堕落。……,这就是《金瓶梅》中的潘金莲、腐朽的社会所造成的“这一个”.“这一个”潘金莲显然是从《水浒传》中的潘金莲发展起来的,同时又有重大的区别。为了使这一个潘金莲的性格特征有一个合理的、令人信服的发展过程,因此在《金瓶梅》故事的开头部分,亦即两书的重叠部分,就必须对原来的潘金莲形象作必要的改造,例如改变她的身世,提高她的文化素养,使她的种种性格特征在这开头部分就显露其端倪,等等。这就是《金瓶梅》作者的良苦用心。
《金瓶梅》还增写了描写潘金莲外貌的几段文字。第二回用西门庆的眼光写潘金莲,写了她的鬓儿、眉儿、眼儿、口儿,一直写到脐肚儿、胸儿、腿儿等等。这一大段文字完全是陈词滥调,于人物形象毫无增益,且是从《水浒传》第四十四回写石秀所见的潘巧云的外貌描写文字移植来的。紧接在这段文字下面,《金瓶梅》作者还增写了一大段对潘金莲的穿着打扮的描写文字。第三、 第四回还不断写到潘金莲的外貌,仍然是些毫无意趣的文字。笔者认为,从整体上讲《金瓶梅》具有极高的艺术水平,而某些部分则水平极低。《金瓶梅》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统一体,笔者推测《金瓶梅》有一个整体的艺术设计和构想,而具体执笔者并非一人,于此即可窥见其消息。
《金瓶梅》还改动了潘金莲的年龄。《水浒传》第二十四回:
妇人又问道:“叔叔青春多少?”武松道:“虚度二十五岁。”那妇人道:“长奴三岁。”
可见潘金莲是22岁。而《金瓶梅》第一回照抄这段文字时,将武松改为28岁。潘金莲则成了25岁。第三回,潘金莲对西门庆说:“奴家虚度25岁,属龙的,正月初九日丑时生。”而在这段文字处,《水浒传》则写潘氏为23岁。《金瓶梅》的这一细小改动,其意何在?尚待研究。在两书的重叠部分,《金瓶梅》还增写了一个人物迎女,说是武大与前妻所生之女。她生活在潘金莲身边,作者经常写到她。第五回写到武大对郓哥说:“兄弟,我实不瞒你说,我这婆娘(指潘),每日去王婆家里做衣服,做鞋脚,归来便脸红。我先妻丢下个女孩儿,要便朝打暮骂,不与饭吃。……”同回写武大病重,“小女迎儿,又吃妇人禁住,不得向前,吓道:’小贱人!你不对我说,与了他水吃,都在你身上。‘那迎儿见妇人这等说,又怎敢与武大一点汤水吃。”于此可见,《金瓶梅》增写迎儿,意在表现潘金莲的狠毒。其实这是画蛇添足,文字上反添累赘。潘金莲之狠毒于药鸩武大等描写中已表现得淋漓尽致,何必还要旁添一迎儿反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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