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人是谁?就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冯紫英是宝玉朋友圈里的一个重要存在。 贾家和冯家都是以武起家,世代交好,宝玉和冯紫英又都是少年公子,常常一起交际,彼此来往频繁。 宝玉多年来一直捍卫着自己的精神城堡,不允许任何人摧毁它,就连黛玉,如果劝他立身扬名,他也会和她生分。冯紫英不同。据冯紫英自述,“从那一遭把仇都尉的儿子打伤了,我就记了再不怄气了,如何又挥拳?”由此可见,冯紫英不是个喜欢在内闺厮混的男孩,相反,他热血、冲动,喜欢用拳头征服世界。 再推想一下,当初,冯紫英打伤仇家儿子绝不会如冯紫英说得这般云淡风轻,想必这场风波大人们也有参与,正像现代社会两家孩子打架斗殴闹到派出所,冯紫英由此看见自家能量之有限与权贵之不可得罪,才从此不再挥拳。 梦想走到深处,必然要与现实碰面。看见负重前行的大人的不易,是少年开始成长的标志。 2 但很容易就走到大人的老路上去,变成所谓的“小大人”。薛蟠生日,他明明需要立即回家向父亲汇报一些事,但还是先赶到薛蟠那里,露个脸,说几句话,表明我冯紫英没忘记你的生日,够朋友吧这个意思。 和薛蟠宝玉拉扯间,他又说,“这个脸上,是前日打围,在铁网山教兔鹄捎一翅膀”“可不是家父去,我没法儿,去罢了。难道我闲疯了,咱们几个人吃酒听唱的不乐,寻那个苦恼去?”冯紫英还是说得轻松,可我们稍微想象一下,就知道,当兔鹄飞过来,他闪躲的那一刻,心里得有多惊慌。他被父亲强拉着出去交际时,也是不情愿的,但还是乖乖跟着去了。 又告诉薛蟠宝玉,他这次去铁网山打围,大不幸中有大幸,引得薛蟠宝玉十分好奇,但冯紫英说为此要特治一席,详细谈谈,然而隔了一天,他做东,薛蟠宝玉两兄弟问起的时候,他却轻轻挡了回去,说是“设辞”,还责怪薛蟠宝玉太心实。 这个大不幸中的大幸,引起红楼索引派的兴趣,他们把这个大不幸中的大幸往某些真实历史上拉,看着好费劲。我觉得,小说就是小说,这大不幸中的大幸,就是冯紫英在铁网山的惊险经历,或许和父亲的政敌有关,或许无关,他就是很有兴趣和好朋友们分享一下。但过了一天,他倾诉的欲望没了,又怕引起其他风波。这里足见冯紫英为人处世上的圆滑谨慎。 3 不过,即使不自觉走到大人的世故里去,他还是有侠的那一面。 红楼世界里的“侠”和金庸世界的“侠”是两回事。金庸世界里的“侠”是以侠为生,比如江南七怪为帮助忠良之后,践行比武之约,在大漠一待就是十余年。红楼世界里的“侠”,就是一件小事,比如倪二不收贾芸利钱。看似简单,实则难得。脂砚斋把冯紫英列为“红楼四侠”之一,也是因为冯紫英做了一件特别小的善事。 八十回里,冯紫英第一次出场,是在贾珍府上,他看贾珍脸上有忧色,就询问原因,知道贾珍是因为儿媳生病而担忧时,就推荐了自己的老师张友士,后来证明,这个张友士果然是个神医。 推荐人选,宝玉也曾做过,看见贾珍在秦可卿死后忙得焦头烂额,就向贾珍推荐了凤姐,但为什么不说宝玉“侠”?因为这是自家人。中国人的意识里,自家人就该互帮互助。但冯紫英不是自家人,对贾珍来说,冯紫英这个帮助,就像炭火里爆出的一个红星子,瞬间闪亮,虽然很快就淹没在灰烬里,但这个红星子,却很难让人忘记。 有人会说,这不是举手之劳,算“侠”吗? 现摆着,贾珍为秦可卿的病忧色应该不止一天两天了,但真正看见并推荐医生的只有冯紫英;再有,翻遍这本书,再没一个世家子弟为了朋友的忧色而主动做点什么了。 或许八十回后,冯紫英的“侠”还有展现,这里只是一个铺垫。但很可惜,内容遗失,我们看不到了。 4 作为宝玉的朋友,冯紫英和宝玉的不同还体现在对女儿关注的不同层面上,宝玉是欣赏女儿精神的清洁,但冯紫英更关注的是女儿的现实命运。 这一点可以从他说的酒令上体现出来。 他的酒令是,“女儿悲,儿夫染病在垂危;女儿愁,大风吹倒了梳妆楼;女儿喜,头胎养了双生子;女儿乐,私向花园掏蟋蟀”。 “私向花园掏蟋蟀”,这个私下掏蟋蟀的女孩,不能说在冯紫英生活里一定出现过,但至少他是喜欢稍微冒犯点规则的女孩的。那种对端庄大方的破坏,那种活泼率真,正是女孩自由精神的体现。 “头胎养了双生子”,女孩嫁人后只有养了儿子,才算在婆家站稳了脚跟,养双生子就更是冯紫英对女孩的祝福。 “大风吹倒梳妆楼”这句多少有点荒诞,但或许在他过往的经历里,曾看见过某些世家的大厦哗啦啦倾倒,女儿风流云散的惊慌和不幸命运。 “儿夫染病在垂危”,古代丈夫就是女子的事业。贾母就形容李纨“寡妇失业的”,李纨在贾府就“心如槁木,一概无见无闻”。 冯紫英对女儿是了解的,是尊重的,是祝福的,是对她们的现实命运更加关注的,虽没有宝玉那般风流缠绵,但看上去更加清醒有力,比起那些皮肤滥淫之辈就更不知好上多少倍了。 5 冯紫英赴薛蟠生日宴那天,是“一路说笑”地走进薛蟠屋里的。 这个样子的冯紫英,瞬间照亮了红楼的黯淡。他的那种自在感,让人羡慕。 冯紫英前两天还被父亲逼着去了铁网山,在那里被兔鹄捎了一翅膀,此时脸上还带着青伤,刚刚经历过人生中“大不幸中的大幸”,但这些在他这里全无挂碍,这种光风霁月,这种敞亮豁达,怎不叫人喜欢? 他和宝玉一样是少年公子,但他并不偏执,不走极端,不怀疑人生,不拒绝成长。开开心心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宝玉是被仕途经济学问的黑吓住了,住在自己的精神城堡里不出来。但其实精致的忧伤不会杀死你,可将它们埋藏到你的内心深处,让它们牢牢抓住你、控制你,才会杀死你。 谁不是一边经历着,一边惶惑着,向前走? “一路说笑”着前行吧,不管前方是荒野还是桃源,只要自己是一朵自由轻快的蒲公英,所行之处就会生根开花,梦衍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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