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写作有个特点，就是有的角色仅出现个人名，什么剧情、对白都没有就杀青了，比如第八回出现的“于老爷”。 关于“于老爷”，书里只有一句正文介绍外加一句脂批：正文内容是水月庵的尼姑智能儿说的，“我师傅（净虚）见过太太（王夫人）就往于老爷府里去了，叫我在这里等他呢”；脂批内容来自甲戌本夹批，“又虚贴一个于老爷，可知所尚僧尼者，悉愚人也”。 按照批语的意思，“于老爷”似乎只是个虚拟的陪衬，可挖掘性不大，而正文内容好像也显得很平常。那么事实真是如此吗？我个人觉得，不妨从正文内容出发，多问几个为什么： 比如，净虚为什么来找王夫人？净虚为什么又去找于老爷？见于老爷，净虚为什么不带上智能儿？净虚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带着这些问题再读第七回的相关内容，会发现，“净虚去见于老爷”这件看起来稀松平常的事，里面的水竟然不是一般的深。 净虚此番来荣国府的剧情，是通过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展开的。书里提到，周瑞家的来惜春处送宫花，恰巧遇到了净虚的徒弟智能儿，寒暄之下才知道，净虚见过王夫人后往于老爷家去了，并让智能儿在此等候。 作为自己的直属领导，王夫人的一举一动直接关系着周瑞一家的兴衰荣辱，所以我个人认为，智能儿的话很可能已经引起了周瑞家的特别注意。然而通过智能儿的表述，不管是作为旁观者的周瑞家的，还是作为读者的我们，好像都无法从中获得任何有用的信息，于是周瑞家的开始套话了：“十五的月例香供银子可得了没有？” 周瑞家的这话就是个试探，大致意思是，“你们师徒两个，应该不是专门为那区区几两月例银子来的吧”。因为从后文可知，管各庙月例银子的是余信家的，如果净虚此行单纯为了讨薪，她直接找余信家的就行，根本不需要去见王夫人和于老爷。 可惜智能儿啥都不知道，周瑞家的套了个空。这时候惜春提供了一个信息：“他师傅一来了，余信家的就赶上来，和他师傅咕唧了半日，想是就为这事了。” 惜春的话解开了周瑞家的疑惑，即水月庵的月例银子暂时发不了。既然银子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那么按照正常思路，净虚就该带着智能儿一起去于老爷家，即使不方便让智能儿知道于老爷的事，也可以让她在于家的某个地方等，也即净虚没必要把智能儿留在荣国府。 所以我个人觉得，“留智能儿”这个动作，很可能是作者在暗示，净虚办完于老爷的事，还得回荣国府告知王夫人这件事的处理结果，也即，王夫人参与了“于老爷的事”。 那么，“于老爷的事”到底是一件什么事呢？ 在前八十回中，净虚只出场了两次，一次是“于老爷”这次，另一次是第15回“王熙凤弄权铁槛寺”那次。细看这两件事，可以发现它们其实有一个共同点。 《红楼梦》第15回，王熙凤来水月庵歇脚，净虚趁机请她帮忙处理一件三人婚姻纠纷案。这场纠纷的结局非常惨，两个多情的年轻人被逼着殉情而死。 于是，在看完这个故事时，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谴责净虚、张金哥的父亲和王熙凤，其实大家都忽略了一个关键人物——王夫人。 在净虚向王熙凤介绍婚姻纠纷案时，曾专门提到“我想如今长安节度云老爷与府上最契，可以求太太与老爷说声，打发一封书去，求云老爷和那守备说一声，不怕那守备不依”。 也即，净虚一开始的设想不是求王熙凤，而是王夫人。那么王夫人此前有没有做过这么伤天害理的事呢？有。 听了净虚的话，王熙凤马上笑道，“这事倒不大，只是太太再不管这样的事”。凤姐嘴里的这个“再”字，可谓信息量极大，因为它已经暗示，王夫人曾经管过“这样的事”。 听到凤姐说王夫人已经不再管这事时，净虚马上撺掇凤姐插手管。书里，王熙凤紧接着就说，“我也不等银子使，也不作这样的事”。也即，王夫人不仅管过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还捞了不少好处。 那么王夫人此前管的“这样的事”，具体是指哪一件呢？我提出一种猜想，仅供参考——很可能就是“于老爷”这件。 通过张金哥的婚姻纠纷案，净虚贪财、恶毒的嘴脸一览无遗，那么能让她在荣国府和于老爷家来回奔波、连月例银子都不顾的事，会是简简单单的寻常拜访、礼尚往来吗？我个人觉得可能性有，但不大。关于这点，其实从周瑞家的行为里也能猜到一二。 在周瑞家的问完智能儿月例银子之后，书里又专门提到一句“那周瑞家的又和智能儿唠叨了一回，便往凤姐处来”。这里的“唠叨”是在说什么呢？仅仅是日常的寒暄吗？ 我个人觉得还存在这样一种可能，即周瑞家的不死心，想继续从智能儿嘴里套话，搞清楚净虚、于老爷和王夫人到底在干什么勾当。敏锐于周瑞家的，她或许能比我们这帮读者，越发嗅到其中充满的利益的香味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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