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为迎接贤妃元春省亲在宁荣二府建造了一所富丽堂皇、极尽奢华的省亲别院,元春题诗赐名“大观园”。之后元春又专下谕旨,“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读书”。 至此,大观园成了宝玉以及众钗的完美生活之所,她们在这里吟诗作画、吃蟹咏菊,祭花神、庆生辰,夏夜即景联句,冬日拥炉赏雪,丝毫不去理会现实生活中的林林种种,大观园俨然已经成为众人的乌托邦世界,这里是干净、纯洁、高雅、青春、真实的象征。 但是这样一个让众钗沉醉不已的大观园,它的建筑基础却着实令人愕然。文中写到“从东边一带,借这东府里的花园起,转到北边,一共丈量准了,三里半大,可以盖造省亲别院了。”后文又继续写到:“先令匠役拆宁府会芳园墙垣,楼阁直接入荣府东大院中。荣府东边所有下人一带群房尽已拆去。”由此可见,大观园的建筑基础是宁府的会芳园、荣府的东大院以及下人所住群房。 这三处所在值得深入探究。宁府的会芳园中有一天香楼,此楼乃是当日贾珍与秦可卿偷情之处。秦可卿死后亦是停灵于此园中的登仙阁。而且贾瑞也是在这个园中见到凤姐而后起了淫心。柳湘莲曾言:“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如果说贾珍所居的宁府是肮脏淫乱的所在,那会芳园就是宁府中最为污秽之地。 荣府的东大园乃是贾赦的居所。曹公在书中虽为贾赦着墨不多,但也将贾赦的荒淫、贪婪、恶毒、无耻展现地淋漓尽致。贾赦强娶鸳鸯一回曹公就借凤姐之口道出贾母日常所言:“如今上了年纪,作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人家。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不好生作。”袭人也曾说过:“这个大老爷也太好色了,略平头正脸的,他就不放手了。”后文贾赦还为了几把扇子“弄得人坑家败业”,为了五千两银子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中山狼孙绍祖,以致迎春被折磨而死。 荣国府的下人们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凤姐就曾言:“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武艺。”他们的住所自然也是聚赌、纵酒、淫乱、粗俗之地。可以看出以上三处所在乃是整个贾府最为肮脏污秽之地,可是曹公偏偏就将大观园这片人间净土设在这里。 而且整个大观园中最为紧要的水也源自会芳园,“会芳园本是从北角墙下引来一股活水,今亦无烦再引”。整个园中的山石树木也全部来自贾赦住所,“贾赦住的乃是荣府旧园,其中竹树山石,以及亭榭栏杆等物,皆可挪就前来”。最为奇怪的是,大观园的建造也主要由贾赦、贾珍二人负责,“贾政不惯于俗务,只凭贾赦、贾珍、贾琏等几人安插摆布”。 想来曹公如此安排一定有其深意。大观园可以说是宝玉和众钗的青春乐园,也是《红楼梦》中最为干净纯粹的理想世界,但是这个理想世界却建立在整个贾府最肮脏的现实之所。所以大观园的破灭从建立之初就是注定的,因为它无时无刻都在遭受着园外肮脏现实世界的冲击。大观园这个理想世界的破灭也是《红楼梦》众多悲剧中最为深刻的一幕。 大观园内的洁净极力与大观园外的肮脏保持距离。黛玉葬花是《红楼梦》中的经典章节。宝玉起先是将落下的花瓣扔在水里,黛玉见了之后却言:“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糟蹋了。那畸角上我有一个花冢,如今把他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过随土化了,岂不干净”。大观园的水流出去都会变脏,为了保持干净只能将花瓣埋在大观园内的土里。 第七十四回,惜春的丫鬟入画替其哥哥收着一些贾珍赏赐的物件,这些东西在检抄大观园的过程中被搜出来了。第二天,惜春便让尤氏将入画带回宁府,并由此引发了惜春和尤氏之间的一段争吵。最后惜春说道:“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叫你们带累坏了我?” 湘云也曾对宝琴说过:“你除了在老太太跟前,就在园子里来,这两处只管玩笑吃喝,到了太太屋里,若太太在屋里,只管和太太说笑,若太太不在屋里,你别进去,那屋里人多心坏,都是要害咱们的。”可见,生活在大观园内的青春女儿们也知道大观园外的世界是肮脏危险的,大家都在极力的与外面的世界保持距离。 大观内的洁净与大观园外的肮脏形成鲜明对比。第六十三回,曹公安排了两件大事 ,一是宝玉的生辰,二是贾敬的暴毙。这一生一死将大观内的洁净与大观园外的肮脏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群芳开夜宴为宝玉庆祝生辰,大家脱衣围炕,占花名取乐,喝了一夜的酒,行了一宿的令,乃至最后“大家黑甜一觉,不知所之。”按说这样的生日宴饮最易出现脏乱之事,但是这一夜我们只看到了高雅、洁净、纯粹、欢乐,完全没有一丝不洁之处。 贾敬突然暴毙,贾珍父子都不在府。尤氏只得自己带人处理,并把他的继母和尤氏两姐妹接来宁府看家。贾珍父子听闻两个姨娘来了,相视一笑,而后连夜飞驰而来,之后便有了贾珍贾蓉父子二人与尤氏姐妹的“聚麀之诮”,贾珍贾琏兄弟二人与尤氏姐妹的“二马同槽”,真可谓是肮脏至极。面对贾敬之死,贾母暮年之人都“痛哭不已”,但贾珍父子却没有丝毫的悲痛之意,这种丧父丧祖之痛却成了他们行苟且淫乱之事的良机。 曹公刻意将宝玉生辰、贾敬暴毙两件大事放在同一回书写,可能就是为了将大观园内的干净纯粹与大观园外的肮脏污秽形成强烈对比。 大观园内的洁净终究被大观园外的肮脏所吞噬。大观园这个青春乐园终究还是要落幕的。王夫人带人检抄大观园之后,宝钗带着香菱主动离去,迎春因为成亲待嫁也回到府里,司棋晴雯被逐,入画芳官等人也被放出园子,乃至宝玉不禁感叹:“大约园中之人不久都要散的了”。 “欲洁何曾洁”,此句乃是妙玉的判词,其实用于大观园内的众女儿也非常合适。妙玉本是高洁之人,一如栊翠庵前冬日肆意绽放的傲雪红梅一般,就连目下无尘的黛玉都被其称作俗人。但就是这样一位将“洁净”奉为终身追求的修行之人,最终的归宿却是“风尘肮脏违心愿,无暇白玉遭泥陷”。 迎春嫁给孙绍祖并陪了四个丫头过去,宝玉曾跌足自叹道:“从今后这世上又少了五个清洁人了”。可见,大观园不仅是宝玉和众女儿的青春乐园,更是他们保持洁净的庇护所。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元妃的甍逝、贾府的抄家,大家终究是要离开大观园走向各自的悲惨结局。大观园本身也是要湮没的,从大观园以会芳园这片污秽之地起建伊始就已经注定了。 或许,大观园就是为了毁灭才建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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